小说连载 文章内容

       

       

       

       

简介:他有穷困的童年,没有为爱痴狂的勇气;她有最灿烂的笑容,没有对残酷现实的感同身受。所以他和她,有最伤感的幸福,只期待在回忆的尽头相遇。

从他成为她家养子的那一天起,他只会亦步亦趋,不会有哪怕一步的逾矩,却为了她,瞒天过海,偷尝爱神无意间洒落的丝丝甘甜,就算饮鸩止渴,也甘之如饴。而在那最最甜蜜的往昔啊,他却没有说出过一句“我爱你”……

他和她在一起,有一种孤零零的温暖,好像在失落的世界里相依为命,只有彼此,不可替代。

而她却在最爱的时候离开,一去七年。

时光不可倒流,所以最动人的誓言不是“我爱你”,而是“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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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夜风微凉

 

 

司徒玦二楼的新卧室里慢腾腾地收拾自己各种乱七八糟的小玩意,时不时扯下音乐声震耳欲聋的耳塞,去倾听楼下的动静。

七点半……八点……八点半……

眼看着离她跟吴江约好的时间越来越近,如果仍按照以往的生活轨迹,这个时候爸爸要不就没回来,要不就是跟妈妈一块在二楼看电视,而她也可以做好准备,从窗户溜出去,逍遥一个小时再神不知鬼不觉地回来洗洗睡。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不过是一天的时间里,她就丢失了她的阵地,原本充满了希望的坦途也设置了重重障碍。

楼下的谈话声时不时地传入司徒玦的耳朵,不用脑子也可以猜到是爸爸拉着姚起云在谈心,而妈妈也做了听众。

司徒久安的那一套大道理平时在妻女身上不甚受到追捧,现在终于有了个姚起云,只听他滔滔不绝,从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说到男人的志向和抱负,最后再一次痛说革命家世,大谈苦难对于人生的意义,仿佛所有的倒霉孩子都是即将接受天降大任的“斯人”。姚起云偶尔会回答几句,声音很低,耳尖的司徒玦也听不真切,想必说的也是赞同和附和之类的话,而且眼里一定还充满了对司徒叔叔的崇敬之情。

世界哪里还能找到比楼下两个男人更投契的组合?那个姚起云看起来吃过苦,又颇具司徒久安最赞赏的勤奋坚忍精神,简直就是为迎合司徒久安心中勾勒的完美儿子形象而生的,也无怪乎他一副欣慰备至的神情。

这些司徒玦倒不是很在乎,她本来就腻味了爸爸试图强加在她身上的那个世界观的大框框,对卖药的久安堂也兴趣缺缺,有了姚起云,说不定爸爸的期许和倾诉欲都找到了更合适的对象,就可以稍微放过她。可眼前火烧眉毛的是,吴江他们一伙人还在等着她,她也很想很想出去,而楼下的那副情景明显不可能让她脱身。

司徒玦和吴江一样,在那段时间迷上了斗蟋蟀,这要换到古时候,绝对就是纨绔子弟热爱的游戏,吴江最初拿着他的“爱将”来炫耀的时候,司徒玦原也颇为不耻,因为这几乎是电视剧里强抢民女的坏蛋公子哥的必备道具。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耳濡目染之下,她也不知不觉得对其中的乐趣开始热衷了。

蟋蟀的好玩之处首先要在于自己去捉,这才是司徒玦眼里的重头戏。当下正是捉蟋蟀最好的时节,他们住处附近的草丛里虽然也有,但好的不多,所以吴江就用脚踏车载着她,跟其他几个同好一块到十五分钟车程以外的一个烈士墓下边去寻。那里草丰树茂,平时就人迹罕至,更何况是夜晚,简直就是昆虫乐园,也是她司徒玦的乐园,她最得意的几只宝贝无不是在那里抓到的。为此司徒玦还特意准备了一套装备:手电、花露水、草编的蟋蟀笼子、长袖的衣裤,一样都不能少,通通都寄放在吴江那儿,原本今晚这些装备都会再一次用得上了,她正待抓几只好的,好好挫挫吴江的威风,偏偏被堵在了这里。

九点过了一刻,似乎是考虑到姚起云也累了,司徒久安夫妇跟他说了一番好好休息之类的话,就先后上了楼,司徒久安洗澡,薛少萍敲了敲女儿的门,司徒玦闷声说自己困了,她就回房去看电视。

司徒玦心中大喜,又开始蠢蠢欲动。听着父母那边动静没有异样,便做贼一般下了楼。大门锁了,那该死的门开闭都会发出足以惊动屋子里所有人的声音,原本属于她的那个卧室房门紧闭,也不知道那家伙在里边干什么?她挠着脑袋,轻手轻脚地在他门前徘徊,心里想着要用什么法子,才能在他眼皮底下从窗户溜出去。

她转了几圈,依旧无计可施,便把耳朵贴在门页上偷听里面的动静,这门的隔音效果一般,她最清楚不过,可诡异的是,另一边完全没有一点儿声音,别说水声、脚步声、音乐声……就连半声咳嗽都没有,他安静得像并不存在。

就在这时,忽然间轻微的“喀嚓”一声传来,司徒玦疑惑了半秒,在她反应过来打算闪避之前,门开了,而她仍保持着一种极度鬼祟的姿态。

司徒玦干笑两声,直起腰来,假装自己刚才一点也不像个偷窥的变态似的,掩饰着不好意思,对这个房间的新主人打了个招呼,“嗨!”

在她的灿烂笑容下,一脸紧张和意外的姚起云倒显得更无所适从一些,脸依旧是红的,说话时眼睛却不敢聚焦在她脸上,“有……有事?”

“呃……”司徒玦急中生智,“是这样的,我原本住在这里,今天刚搬到楼上,忽然想起还有些东西忘了拿,正好用得上,就下来找找。你没睡吧?我能进去吗?”

姚起云没有说话,赶紧侧身让她入内。

房间基本上还是司徒玦搬走时候的老样子,他带来的行李少得可怜,只有一个旧式的破旅行袋,放在书桌下的角落里,桌面上倒是摆着一本摊开的书,司徒玦走过去的时候装作不经意地看了一眼,竟然是高一的英语课本,顿时对他的崇敬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他年纪跟她差不了多少,可这境界差得就太远了。

她平时的东西本来就多,仓促之间哪可能搬得干净彻底,抽屉里,衣柜里,书桌上到处都还有没来得及带走的东西,既然进来了,怎么都要作出个样子,便心不在焉地翻捡着书桌抽屉里的书和小玩意。

姚起云在她身后,司徒玦背对着他,依然是听不到他的任何一丝动静,她收拾了一小会,觉得一个人可以无声无息到这种地步实在是反常,心想,他不会是离开房间了吧。

她满怀期待地回头瞄了一眼,顿时大失所望,他正站在门旁边的衣柜前面,像一盏人形的落地台灯,更奇怪的是这“台灯”的光线似乎正投射在她的背上,在她回头的刹那,又受惊一般地移开。

尴尬这东西也会传染的,他无所适从的样子让司徒玦也觉得这场面有些让人难以适应。她又转头翻出了几个本子,磨蹭了一会,实在是受不了啦,索性放下手里的东西,满脸堆笑地问,“你要去洗澡吗?”

“什么?”姚起云在这个突兀的问题下愣了愣,似乎对她的话和用意感到无比困惑。

司徒玦也觉得自己这话说出口怎么怪怪的,赶紧添了一句:“我是说,你坐了一天车,洗个澡会感觉好一些。”

“不用……我是说我会洗的,我待会就洗。”姚起云结结巴巴地说。

“你现在就去洗吧,不要管我,我还要收拾一会。”

“不要紧,你收拾,我不急。”

“反正你也没事干,去洗澡不好吗?”

“没事,没事……我等你收拾好了再洗。”

想来也是,作为一个正常人,当有陌生人在房间的时候怎么都不会想到洗澡这件事。司徒玦心里也明白,但是没有办法,为了她的光明之路,他只能洗,必需洗!

于是她笑道:“你怕什么,我不会偷看你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怕你看我……不是……我不是说你看我……”姚起云越辩解就越觉得说不清,他实在是想不通,他们为什么要这样热烈地讨论关于他洗澡的问题。

换作以往,司徒玦肯定笑得不行,可她现在只想一手把这个家伙塞到浴室里边去。

她的目光如此地充满了渴盼,仿佛在说话:“洗吧,洗吧,洗吧……”

在这样的情境下,姚起云觉得自己再不洗澡的话,就像一个有隐疾不能见水的人似的。他犹豫地走近书桌,司徒玦当即就意识到他已经动摇了,打算从行李里拿换洗的衣服,赶紧从桌边让位。

就在姚起云憋红了脸在旅行袋里翻找的时候,薛少萍的声音从楼梯处传来。

“司徒玦,你在楼下干嘛?”

司徒玦充满喜悦的心顿时一凉,赶紧答道:“我下来拿几本书。”

“拿到了吗?你别打扰起云,你上来,妈有几句话要跟你说。”

洒着月光的郊外、充满露水气息的草丛、玩伴的笑声、生猛威风的蟋蟀……司徒玦心都碎了,眼睁睁看着希望碎成泡影。她算是明白了一个严酷的现实,今天晚上,她是出不去了。

她不情不愿地往房门外走出,却听到姚起云那特有的,带着点乡音的普通话。

“你的东西没拿!”

司徒玦这才记起自己是为了拿书而来的,怏怏地回来把几本书抱在怀里,经过姚起云身边的时候,尤不肯死心的她忽然灵光一现。

“姚起云,你能帮我个忙吗?”

“我?”他被她的热切吓了一跳,实在是不敢相信自己能帮她什么忙。

“我住惯了这个房间,真的是不想换到二楼,你能跟我换个房间吗?反正你刚来,家里什么地方对你来说都差不多。”就算今天晚上泡汤了,能搬回来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良方。

“可是……”

姚起云的迟疑给了司徒玦更大的希望,她知道他在顾虑什么,“我跟我爸妈说过了,可是没用,他们觉得这个房间更大一些,我爸恨不得把什么好的都给你。你去跟他说,就说是你愿意住到二楼的,他肯定不会反对的。你愿意吗?”

姚起云沉默了。

“求你了,行不行你说句话啊?”司徒玦趁热打铁,又是情急,轻轻地推着姚起云的胳膊,“行不行啊?”

姚起云窘了,把手往身后一缩,“你这么喜欢这个房间?”

“当然!”司徒玦赶紧点头,继而试探着问了句,“你答应了?”

他倒是没有吭声,只是带着点羞涩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司徒玦心花怒放,就连回答着妈妈在楼上的催促也变得欢快了起来。

“来了,马上就来。”

她跑到门外,才想起忘记了一件事。便又探进了一个头,嫣然一笑。

“谢谢你,你太好了。”

现在看来,这个姚起云其实也没有那么讨厌,就连长相都在司徒玦眼里变得顺眼了许多,爸爸那么夸奖他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再想到他身世这么可怜,初来乍到,寄人篱下,肯定会有很多不能适应的地方,她心里油然生起了几分怜悯,大家今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不如搞好关系,对大家都好。

想到这里,她又郑重其事地做了一番自我介绍:“我叫司徒玦,跟我爸一样那个‘司徒’,玉缺了一块那个‘玦’。”

“我知道。”姚起云低声说。

司徒玦笑了,“我爸介绍的不算。”

他张了张嘴,什么还来不及说,司徒玦已经从外面为他把门带上了。

司徒玦心情大好地上了楼,妈妈已经在她“临时”的房间里等她,见她上来,便拉着她在床上说了一会的母女悄悄话。无外乎以后要跟姚起云友好共处,别耍脾气捉弄人家,惹她爸爸不高兴,还有就是她一个女孩子,长大了不能再像小时候那么随随便便,尤其家里多了个男孩,更要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

司徒玦把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态度好得什么都接受。妈妈一离开房间,她就把刚挂在新房间衣柜的衣服全都抓出来重新打包,并庆幸许多东西都没有从箱子里拆出来,明天她就要重回她的地盘了。

楼下的姚起云也在收拾自己根本禁不起收拾的东西,手上做些什么,可以让他的大脑变得更有条理。

这个屋子的一门一窗一桌一椅在他看来无不精致得如同虚幻,司徒叔叔说,这以后就是他的家,而他做梦也没有想过像草芥一样挣扎在贫困泥潭中的自己会拥有这一天,还有这一切。

司徒叔叔的好他一辈子都无以为报,自不必说,薛阿姨虽然话里有话,可是对他也很和气,他是个多出来的外人,她心有芥蒂,这不奇怪。不要紧,在往后的日子里,他会让时间和自己的行动让她对自己彻底改观。

眼前的一切已经好过了姚起云所能奢望的极限,他只盼着好好跟他们相处,报答司徒家的养育之恩,绝对不能有任何差错让司徒叔叔夫妇有半点失望。

还有她,司徒玦,她的头发比两年前在乡间初见时要更长一些,长高了,也更……更漂亮了……姚起云直起腰,从大大的穿衣镜中看到陌生的自己,不仅因为那突兀的一身新衣,还有自己嘴角从她离开那刻起都未曾消逝的笑意。

他走到窗畔,感觉着从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的夜风吹凉他发热的脑袋,正想拉开帘子,好好看看窗外,看她每天早上醒来看到的景致,看究竟是什么吸引着她这么流连这个房间。

帘子刚撩起一角,外边传来了几声尖锐的口哨,正犹豫间,一帘之隔的玻璃被人叩响。

“司徒,司徒……”那是一个男孩子的声音,压到最低,在轻轻唤着。

厚缎的窗帘被人无声地揪紧在指尖。

“你搞什么啊,司徒,我等你好久,不来也说一声啊……司徒,是你在里面吗?”

没有人回答。

窗外的男孩仿佛觉察出了异样,意识到自己有可能捅了篓子,赶紧猫着腰跑开。

帘内的姚起云从一侧挑开的角落里,只来得及看到一个矫健越过四季青树篱的身影和他碰落的几片树叶。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帘子才彻底从一只手间垂落。

夜风真是个好东西,它可以在一瞬间把人变得无比清醒,当然,也可以搅碎一个刚织就的梦,把一颗心变得很凉。

次日早饭,司徒玦下楼的时候妈妈已经准备好早饭,司徒久安在餐桌边看早报,而姚起云则在一旁摆着碗筷。

看到女儿,司徒久安从报纸一角探出脸来,还没来得及开口,司徒玦已经飞快地指了指时钟,“我比你要求的时间早起了十分钟,大清早训人会胃痛!”

司徒久安只能摇头。

从坐下到拿起筷子,司徒玦已经打了两个哈欠。

“睡得最久的人是你,最困的人还是你,昨晚偷鸡摸狗去了?”司徒久安没好气地说。

司徒玦不敢直言自己其实是重新打包东西直到凌晨,她喝了一大口豆浆,嘀咕道:“刚换了一张床,睡不习惯,失眠了。”

她趁机在桌子底下偷偷踢了刚坐下来的姚起云一脚,暗示他要提出换房间的事,现在正是个好时机。

不知道他是没反应过来还是天生迟钝,姚起云收回了脚,低头吃东西,一付浑然未觉的表情。

司徒玦急了,再踢的时候已经够不着他的脚了,只能故意用碗筷弄出点动静,在他看过来的时候飞快地挤了挤眼睛。

他依然对她的暗示毫无反应。

倒是司徒久安看出了端倪。“吃东西就吃东西,司徒玦,你什么毛病?”

司徒玦看了姚起云一眼,索性挑明了说,“爸,他有话跟你说。”

“谁?”

司徒玦指指姚起云,心想,这回再迟钝的人也明白了吧。

“你不知道叫人名字?越大越没礼貌。”

“哥哥我可叫不出口啊。叫名字你不能再说我没礼貌。”

司徒久安不再理她,终于把脸转向一旁置身事外安静吃东西的姚起云。和气道:“你是有话要给我说吗,起云?”

“当然有。”司徒玦抢话道。

“我问你了吗?”

“妈,你看看爸爸,跟他说话就春风一般温暖,跟我说话就秋风扫落叶一样无情,是不是太偏心?”司徒玦对薛少萍撒娇道。

薛少萍抿嘴一笑,“你别打岔,听起云怎么说。”

姚起云咽下了嘴里最后一点东西,这才笑了笑,腼腆地说道:“哦,我想起来了,是阿玦说要跟我换个房间,没问题啊,我住哪都一样的,待会就可以搬了。”

“你这孩子,不是跟你说过了吗,又不让人省心了。”这下不等司徒久安开口,就连薛少萍都略带责备地面向女儿。

司徒玦好像愣住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一个劲地看着姚起云,那眼神,从惊愕到迷茫,再从重新的审视中变得冰冷如刀。

 

 

第十章 谁胜谁负

 

 

次日,吴江在上学必经的路上等着司徒玦,一见她就问昨晚究竟出了什么状况,毕竟失约从来就不是她司徒玦的风格。

司徒玦自然是对着好友大吐苦水,把家里新来了牛鬼蛇神以及那家伙的虚伪卑鄙反复无常描绘得淋漓尽致。

吴江听着只觉得新鲜,末了还有几分好笑。他笑嘻嘻地逗着司徒玦,“你说你爸是什么意思,会不会趁早物色了一个‘童养婿’,免得你以后嫁不出去。”

这话一说完,他撒腿就跑,柳眉倒竖的司徒玦整整追了他大半条街。

看样子,司徒短期内要不回她的房间已成定局,在二楼父母的眼皮底下,溜出去已成奢望,晚上的活动她是无缘参加了。还是吴江体谅她,大方地把自己捉来的蟋蟀拿出来任她挑选,还招呼着各位玩伴把斗蟋蟀的时间尽可能地改在了放学的午后。他们一伙儿也都觉得,缺了司徒总好像少了点什么,于是那段时间,司徒玦放学后被“老师拖堂”的次数便多了起来。

那日黄昏,离家一站路程的街心公园里,周围下棋乘凉的老爷爷老太太们都听到了那帮头碰头围在一块的半大孩子的呼声,正是斗蟋蟀正酣的吴江、司徒玦一伙。

吴江既然愿意把自己辛苦捉来的战利品与司徒玦分享,司徒玦也丝毫不跟他见外,下手就挑了吴江最为宝贝的那只“黑头将军”。吴江大为心痛,但也无可奈何,最后不但在司徒手下败北,更是眼睁睁看着那只原本属于自己的蟋蟀在司徒手下大发神威,势如破竹地连赢数家,未逢敌手。

一块玩儿的都是住在附近,一个学校的同学,大多数都是从小就认识的,玩这个虽然就图个开心,但也挂了点“彩头”,无非是赢的人可以享有不用做值日、有人为自己跑跑腿或者抄抄作业等小福利。

司徒玦这几日初尝跟姚起云同在一个屋檐下的滋味,因着那天他使着损招的变卦,害她在爸妈面前狠狠地吃了一顿排头,她从此就越看他越不顺眼,可是爸爸总护着他,妈妈又不许她胡闹,姚起云平时做事更是谨小慎微,很难让人抓到把柄,司徒玦一时间除了冷眼,也不能拿他怎么样,所以心里总觉得憋屈。

这次赛场大胜,司徒玦才难得地高兴了一回,大扫心中浊气。一群伙伴中又只得她一个女孩子,大家都喜她活泼大方,平素里就是众星捧月,见她郁郁不乐了几天,都在吴江使着的眼色下心领神会地或大作惨败扼腕状,或大夸她的“黑头将军”威不可当。司徒玦也很是承情,笑得眉飞色舞,大大开怀。

正高兴时,忽然她的双肩包被人从后面轻轻拉扯了一下,她愕然回头,笑容立马就跌了下来,如同见到瘟神。

那瘟神看起来还是有些拘谨,却也没有在司徒玦那写着“邪灵退散”的眼光中退却,瞄也不瞄其他人,只是面无表情地对她说了句:“司徒玦,你妈叫你回家吃饭。”

司徒玦抬头一看,太阳已经快要沉到高楼的背后,光顾着开心,忘了时间过得飞快,都误了家里的饭点。可是那句话经姚起云那家伙的嘴里不死不活地说出去,包括吴江在内,其他人都一付憋着笑的表情。

司徒玦一窘,顿时觉得丢脸丢到姥姥家了。本来还想着赶紧回去,这时却哪了肯让他顺心如意。一甩头回到原先的姿势,招呼着其他人,“愣什么啊,吴江,你刚才不是说不服吗,我们再来一回!”

吴江还来不及应答,那个声音再一次在司徒玦身后传来。

“司徒玦,你妈叫你回家吃饭。”

他连声音都没有明显的起伏,也没有因为司徒玦的态度而恼怒,漠然地,例行公事地重复着,仿佛他生来就只会说这句话。

“你有完没完?”司徒玦恼了,拽回自己的背包就说道:“我自己知道路回去,用不着你来叫。”

“薛阿姨都把饭做好了,大家都在等着你。”

司徒玦还记得他那天的可恶,本想说几句更难听的话羞辱羞辱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毕竟忍住了,只说道:“我的事跟你没关系,没看到我忙着?”

僵持中,吴江收起了他的“败兵残将”,拍着司徒玦的肩膀说:“不比了,今天你赢了,我肚子饿得厉害,下次再找你算账。”

大家也纷纷附和,收拾东西各自都散了。

走过姚起云身边的时候,吴江想起那天自己开司徒玦的玩笑,不由得又朝她挤了挤眼睛,回头却发现那个司徒嘴里的“小人”似乎也在用眼睛打量着自己。这还是吴江第一次跟姚起云打照面,心想,两家平时也有来往,自己跟司徒那么熟,以后少不了有接触,便主动笑了笑,权当打招呼。

姚起云恰好在这个时候略低下了头,司徒玦对他印象更坏,斜了他一眼,几步赶上吴江。“等等我,我跟你一快走,‘黑头将军’今晚就放你家。”

被抛在身后的姚起云不紧不慢地跟在她几步开外的距离,看着她手里当宝贝似的拎着的小竹篓。

“司徒玦,你吃饭都忘了就是为了玩这个?”

司徒玦侧身睥睨着他,“你有什么意见?”

姚起云还是错开她的眼神,低头踢着路边的碎石子,“小孩子才玩这个。”

“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司徒玦轻哼了一声。

“不骗你,我们那的孩子几岁的时候都玩腻了,再说,你们这水泥夹缝中能捉到什么好的?”他语气倒是诚恳,但这话对于刚靠着“黑头将军”横扫众人的司徒玦来说无异于一种嘲笑。

虽然明知道他有可能是故意挑衅,可司徒玦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她举高了自己手里的小竹笼,“有本事别光耍嘴皮子,你真这么厉害,就去找几只好的来跟我斗啊。”

姚起云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刚开始玩,我赢你也胜之不武。快回去吧,要不司徒叔叔和薛阿姨要生气了。”

这下司徒玦彻底被激怒了,索性站定了抛下话来:“你尽管赢我,我给你机会。明天放学还是在这里,你要是真赢了我,我就服了你!”

吴江看看沉默不语的姚起云,又看看怒发冲冠的司徒玦,一边试图轻轻推着她离开,一边劝道:“得了得了,好端端地上什么火呀,走吧。”

司徒玦被他推着往前走了几步,却仍没有罢休,回头指着姚起云道:“你记住啊,明天谁不来谁是缩头乌龟。”

回去之后,司徒玦照例是对姚起云冷冷淡淡地,吃完饭就上了楼,她听见姚起云似乎跟她爸爸说起他想出去走走。明显区别对待的司徒久安一点也没犹豫地就答应了,只嘱咐他对附近还不是很熟,别去得太远。

等到关门的声音传来,司徒玦立马冲下楼给吴江家里打了个电话,叮嘱他晚上一定要喂好她的“黑头将军”,千万不能出了差错,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第二天,也许是从吴江那得到了风声,一放学,在“老地方”等着观战的人比昨天更多。吴江也没有辜负司徒的交代,“黑头将军”被伺候得好好地,在小笼子里一付生龙活虎、跃跃欲试的模样。

姚起云比预期中来得晚一些,就在司徒玦的伙伴们纷纷断定他不过是过过嘴瘾,临场退缩了的时候,他才不疾不徐地从司徒家的方向走来。近了依旧是沉默寡言的样子,丝毫没有跟周围的人交谈的打算,既看不出好战,也不觉得慌张。

司徒玦也不说废话,问他准备好了没有,得到肯定的答复便摆开了架势。

姚起云用来装蟋蟀的小泥罐灰不溜秋,难看得掉渣,等到两人的“爱将”被拨到斗盆里之后,司徒玦才发现,姚起云昨天晚上耽误到快十一点才回家,结果落得被她妈妈薛少萍也说了几句的下场,就是为了一只毫不起眼的小蟋蟀,尤其在善鸣又好斗的“黑头将军”面前,足足小了一个尺寸,一落地就紧赶着往盆沿缩。

司徒玦从来信奉要比就比个光明正大,心服口服,看了他弄来的那“东西”,不由得也心生怀疑。

“你就用这个跟我比?”

姚起云不看她,蹲了下来,“够了。”

这简直就是含蓄地不把她放在眼里。司徒玦咬了咬唇,心说,待会看你怎么狂。

这时已经有人在提醒:“开始了,开始了。”

她低头,发现果然两支蟋蟀开始用触角相互接触,过了一会便振翅鸣叫,露出两颗大牙,缠斗在一块。她赶紧也蹲在一旁,周围的人围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小圈子,时不时传来压低了的助威声和惊叫声。

“黑头将军”一如昨日勇猛,有一种豁出去不回头的劲道,姚起云的灰家伙从却一味的周旋闪躲,如此几分钟下来,司徒玦已经看到姚起云簇紧的眉头,心里大大称快。就是要让他知道,说大话也要分场合,不是所有的乌龟都是忍者,也不是每个低调的都是高手。

那只小蟋蟀屡屡打着圈闪躲,“黑头将军”似乎也有些不耐了,跟着对方连转了几个圈子,围观的人已经发出了嘘声。就在这时,小蟋蟀不知怎么地就转到了“黑头将军”身后一个相当有力的位置,狡猾地发威,卷动着触须,头顶、脚踢,下下都是要害。

原本老神在在冷眼旁观的司徒玦也觉得不对了,暗暗攥紧了手,手心里全是汗。姚起云还是那个死样子,就连眉头都没有松懈下来。

几番回合下来,有如蟋蟀版的绝地大反击,原本还占有上风的“黑头将军”眼看着在小蟋蟀出其不意、毫无风度的阴狠招数下渐显败象。司徒玦眼睁睁地看着,满腔着急也没有倾泻处,恨不能代替蟋蟀,自己直接上场跟姚起云厮打一场。

十分钟刚过,“黑头将军”终于垂头丧气败下阵来,起初跟它的主人一样要死不活的小蟋蟀已然换了副嘴脸,仰头挺胸,趾高气扬。小小的斗盆里,胜负已定。

一片静默之中,司徒玦双唇紧抿,一张漂亮的脸蛋上写着气恼、不甘,还有沮丧,却仍然强自按奈着心中的恨意,站起来,扬起下巴对姚起云冷冷地说了句:“好,你赢了。”

姚起云不说话,小心地又把那只蟋蟀装回了他那不起眼的泥罐中。

以前司徒玦也不是没有输过,不过一笑了之,并不是一个输不起的人,这付较真的模样吴江也是头一回见到。姚起云虽是闷葫芦的样子,可怎么看就怎么觉得他和司徒之间暗潮汹涌,气场不对。

吴江当然是一心维护自己的好友,俯身替司徒收起遍体鳞伤的“黑头将军”,笑着说道:“其实这么比也不公平,司徒你的蟋蟀昨天已经打了好几场,再厉害的家伙也经不起这车轮战啊。”

“没错,没错,我看见‘黑头将军’昨天脚上就有伤。”

“是啊,这结果不能算数。”

围观的都是司徒的朋友,你一言我一句地说着。

姚起云把拿着蟋蟀罐子的手背在身后,任凭他们怎么说,全不争辩,嘴角甚至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他看着司徒玦,好像在等待着她的反应。

司徒玦垂下的手依旧紧紧握拳,她怕自己一冲动真的会给他两下,说不定可以把他的脸打得更讨喜一些。

可是这样也不能改变眼前的事实。

“嗨,别说了,‘黑头’昨天和今天都是好好的。输了就是输了。”

她接过吴江递过来的笼子,转身就把战败的“黑头将军”放归在草丛里。

蟋蟀只能战败一次,从此就会彻底丧失斗志,留着也没有意思了,不如放它一条生路。但是人输了比赛,却不能输了人品。尤其在小人面前,她不想自己看起来跟他一样。

回家的路上,吴江逗了司徒玦好几次,司徒玦只说“别闹了”,终究是笑不出来。晚上闭着门在房间里做功课,耳机的声音被她开到最大,好好地默写着单词,忽然就转变为泄愤的乱涂乱画,直到一张草稿面目全非,才觉得心里好受些。

本来胜败是兵家常事,也许她只是恨自己输在姚起云那样讨厌且让她不齿的人手里。

想着从街心公园回来之后,家里开饭之前,洗手的司徒玦在厨房门口和走进走出给薛少萍打下手的姚起云擦身而过,她径直朝前走,姚起云却很主动地侧身为她让位,两人近在咫尺的时候,她分明听到谦卑、勤劳又懂事的好孩子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句。

“阿玦,你服了吗?”

她狠狠地看了他一眼。爸妈都在场呢,尤其是爸爸就坐在附近,随时有可能逮到她“欺负”他的证据。好汉不吃眼前亏,司徒玦吃饭的时候,每一块肉都想象是从姚起云身上咬下来了,那顿饭吃得特别香,几乎就撑着了自己。结果不明就里的薛少萍还惊讶地说了句,“看来起云今天第一次下厨就很对你的胃口啊。”

司徒玦闻言,差一点升起了冲到厕所去抠喉咙的欲望。

想到这里,刚平复了一些的司徒玦仰头躺倒在床上,抱着头痛苦地在被子上扭动着身体,嘴里无声地呐喊着:“神啊,把他带走吧。”

神是耳背的,常常曲解人们的意思,把黑的听成白的。所以,他不但没有把姚起云带走,反倒立即把那家伙送了过来。因为司徒玦终于透过音乐的嘶吼,听到了持久的敲门声。

来的人不是她的爸妈。妈妈象征性地敲一会,就会推门而入,爸爸则会直接跳过敲门这一过程,在门口大喊一声:“司徒玦,你出来。”

那么,来的只能是她最不想见到的那个人。

司徒玦用枕头捂住头,希望他识趣一点主动意识到自己的不受欢迎,可是,也许世界上再也没有比他更有恒心的人了,那不轻不重的敲门声还在继续着,甚至节奏都没有因为不耐而加快哪怕一点点。

假如她永远不理会,假如也不会惊动爸妈,他会不会敲到天荒地老?

司徒玦想着,忽然心生几分恐怖的感觉。

她翻身跳下床,用力拉开了门。

门的另一面果然是姚起云,司徒玦突如其来的应门想必让他有几分意外。

他看着一身绝对居家打扮的司徒玦,松垮垮的T恤,还有露出整条长腿的运动短裤,扎好的头发毛茸茸的,赤着脚,面色却不甚友好。

“你睡了?”他迟疑地问道。

“你知道我睡了,所以才故意来敲门?”

“当然不是,今天白天的事……我不想弄得不愉快。”

“如果你是为了那件事,好吧,我服你了,你满意了吗?”她说。

姚起云的手扶在门框上,说:“其实你在挑选蟋蟀的时候可以更有技巧一些,比如说……”

司徒玦没有让他继续说下去,用一种忍无可忍的语气说道:“我已经说了我承认不如你,那我不玩了总行吧,为什么你还要在这件事上纠缠,难道在我面前炫耀才能让你的胜利感更持久一些?”

姚起云又低下了头,似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手指划过木制门框那并不平滑的表面,仿佛忽然想起自己还有另一只背在身后的手。

他把那只手伸向了司徒玦,上面握着的俨然是今天用来装蟋蟀的那个泥罐子。

“这个给你吧,长得虽然不起眼,但是会比你今天那只大的能打。”

他说得快而含糊。

司徒玦却听清了,她同时听清的还有透过小罐子发出来的蟋蟀鸣叫。是

那只当众挫败了她的蟋蟀。

“你什么意思?”司徒玦问。

如果换作后来更了解司徒玦的姚起云,他会在这个时候及时打住,然后离开;又或者,他在一开始就根本不会用这样一个绝对愚蠢的方式试图跟她和解,而实质上则是挑战她忍耐力的极限。

因为后来的他再清楚不过,司徒玦怎样骄傲的一个人。她会给予可怜的人最大的友善和同情,却绝对不能接受别人认为她可怜;同样,她可以接受自己技不如人的落败,却对本不该属于她的施舍深恶痛绝。

她要么不要,要么就是绝对的纯粹。

而后来的他爱着这样的司徒玦,也恨着这样的司徒玦。

“说了这是给你的,你还可以用它来赢很多场。”只可惜后来永远是后来,当时的姚起云固执地不肯放下他的手。

司徒玦求证似的问:“你真的给我?”

姚起云轻轻点头。

她单手接过,几步走到窗前,推开玻璃就把装着蟋蟀的整个罐子用力扔了出去。那个灰色的泥罐呈抛物线最后消失在视线中,发出一声闷响。

“你既然给我了,怎么处置就是我的事了。”

司徒玦拍着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终于露出了一个笑容,回到门口,当着他的面就要把门关上。

姚起云努力织就的心平气和的面具也被击碎,他像没有看到即将合上的门,探过手就钳住司徒玦的胳膊,眼里除了愠色,还有深深的不解。

他唯恐惊动了司徒久安夫妇,压低了声音:“既然是一家人了,为什么我们不能好好共处?”

司徒玦恼怒之中到底也还记得分寸,眼看就要轧上他手臂的门险险收住。

“一家人?”她嗤笑,“你真会给自己脸上抹金,谁跟你是一家?”

姚起云急促呼吸着,脸色彻底地冷了下来,更显得略带阴沉的一双眼睛寒潭似的。他这才发现,原来司徒玦想要羞辱他是一件再轻易不过的事,只消一句话,苦苦经营起来的那点自信和向往就变得比什么都可笑。

“我数到三,你再不收回你的手,我就让我爸妈过来看你在干什么!”司徒玦一字一句地警告道。

她用不着数到三,话音刚落,姚起云手上的力度已经在慢慢消退。

司徒玦猛地侧身,甩开了他的钳制,就像甩开了一件脏东西,然后嫌恶地闭上了门。

姚起云在并不沉重的关门声里良久回不过神,他下意识地在裤腿上用力擦了擦自己手,再缓缓摊开,然后开始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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